第十三章 毛主席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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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自从上了一九七二年大年初一那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之后，他的大脑皮层灰质和脑白质便种下了“毛主席万岁”五棵“神经树”。
五棵“神经树”可不像一般树木一样，或者苍翠，或者碧绿，或者黑褐，或者棕黄，或者粉红，或者暗紫，或者深兰，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五颜六色、色彩斑斓、五彩缤纷、丰富多彩。它只有灰白两种颜色。灰如毛驴长身上的灰毛；白如豆腐方块上的白皮。
五棵“神经树”也不像一般的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爬高的藤木、就低的草木一样，高高低低，曲折蔓延。它由细胞体、树突、轴突组成，形态上如同拉着跳绳的章鱼。它是微形的，只能在电子显微镜下才能发现它们。
五棵“神经树”的质地也不像一般树木一样，或者坚硬，或者坚韧，或者柔韧，或者脆弱，或者柔弱。它是另外一种质地。比婴儿胎毛更柔，比多情的弱水更弱。
尽管这五棵“神经树”微乎其微，渺小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们的能量的确不可小视。
它们能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魔力之强，无人能逃其法网。呼风唤雨，风师雨司难望其项背；雷辊电霍，羞煞雷公电母。
具体说来，它们左右其白天，控制其晚上。使其白天神魂颠倒，晚上恶梦多多。这就是神经的力量！神经的力量是永恒的，是不可战胜的；神经病是最难医治的疾病，神经病可以让患者立马毁灭。
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恐惧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的幽灵。恐惧一下恐惧很快就会过去，而恐惧的幽灵人们一旦招惹它，引其上身的话，那么灵魂便被其附身，从此遭其死死地纠缠，直到人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为止。
在灵魂被恐惧附身时，心无宁日，神无宁时，身子沉重，四肢无力。
如此说来未免抽象，还是举例比较好理解。
自从阿雅在一九七二年大年初一被夏家庄革委会干部们政治洗脑之后，单纯、稚嫩的灵魂便被幽灵依附、恐惧缠身，如同捉奸那日那对奸夫淫妇遭到的五花大绑一般。
幽灵附身之后，每天夜里，在阿雅入睡之后，那五棵“神经树”便由静到动，摇曳起来。树不静，风不止。树动送风，风吹树动，从树木浓荫、重影之中便跑出幽灵来。幽灵充满魔力，幽灵挟带邪气；幽灵道行高深，幽灵恐惧震人。于是乎，在他的灵魂之中便产生暴风骤雨、台风海啸，甚至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呜！
毛主席万万岁！
夜里充满恐惧、疯狂、荒诞，白天则行为怪僻，不合情理。
早春二月，积雪消融，鲜花凤毛，春梅未到，腊梅遗香，这时，阿雅喜欢往山上跑。在山上呆个大半天，或是早上，或是中上，或是下晚。
沿着路径，翻山越岭；或独辟蹊径，寻微探幽；或席地而坐，或顺坡打滚。上山收获，不可言薄；俯拾皆是，种类繁多。
既识橡树，又拾栗果；雪松如伞，枫叶文章；乌饭目莲，天下所传；六月如雪，长春见藤；江南桤木，地星蘑菇；山莓水竹，悬铃胡颓；还有小蓟，笑看菊芋；紫苏薄荷，喜闻蹄香
飞禽走兽，林间穿梭；良禽择木，恶兽盲从。高飞低走，性情不同；物以类聚，禽兽群分；凤凰优游，麒麟慢走；山甲昼伏；狸猫夜出；松鼠上树，入洞蝙蝠；翠柳黄鹂，青天白鹭；喜雀登枝，催春布谷；燕子剪尾，大雁南归；杜鹃啼血，小鸟啄木；一丘之貉，狼奔豕突；狼狈为奸，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猪獾豺獐；狐狸狡猾，走兔三窟；老鸦报丧，鸱嗜腐鼠；给鸡拜年，名曰鼠狼；变色有龙，爬行有蛇
正是：四山蜿蜒巍且雄，绵亘叠叠相流通；
真人炼真潜其中，何分林麓西和东；
郁葱万古青濛濛，白云杳霭怪石笼；
蝙蝠幽窟隐穹窿，仙人危桥卧飞虹；
幽光道碑借神工，洗心勺水难终穷；
谁忆精舍近陶公，相将追及玄洲踪？
等到三月，已有春光。春光乍泄，杨柳千条；春风骀荡，迎春金黄；漫天柳絮，如同哈达；万物复苏，四季之始；春雷一声，惊蜇虫动。此月，阿雅老往山上跑的怪僻的行为得到了诠解，模糊的意识有了表象，郁积的能量得到释放。具体说来，他在四进士山左侧的一座如同骈拇的盔形山峦半山腰上发现了一窝野葡萄树。它们呈现出枯树老藤的模样，不着一芽一叶。正所谓满地冬色依然在，红杏既无绿亦无。不是说这一窝野葡萄树死了、绝了，而是其本身乃落叶藤本，此时绿芽待发花期孕。老藤褐色，新条紫红。山上万物皆备，偶尔发现一窝野葡萄树也不算什么，问题是阿雅在发现它们之后不久便产生了幻觉。那些紫红的新条在他的脑海中飞来飞去、上下旋转、摇摆跳舞，后来像照片显影一样，显出五个紫红紫红的大字一个紫红紫红的感情号，它们是“毛主席万岁！”
自从阿雅发现了这一窝野葡萄树暗含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字码之后，他便像一个望夫石人，天天呆在这儿面对它。有时红尘凝眸，有时认真揣摹，有时心间挥毫，有时意中泼墨，有时神弛八极，有时想入非非，有时熟视无睹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唯有让其形态、色泽、气息笼罩，他的疯狂的大脑才肯沉静，他的恐惧至极的灵魂才稍稍安宁。
幻觉毕竟不实，抽象远离自身，为了表示对伟大领袖的崇拜、虔诚，阿雅索性像一只小鸟一样自投罗网他一头扎进这一窝野葡萄树中。在其中扳老藤，顺新条，理枯枝，绕多余，劳劳碌碌、孜孜矻矻，务必使这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字码浮现出来、有形有影、形神皆备。
经过多日的努力，阿雅终于获得成功。那一窝野葡萄树被倔犟的他驯服，紫红紫红的“毛主席万岁”和紫红紫红的感情号在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脱颖而出。
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之后，阿雅不露声色，不急于向外界宣传。因为他也知道凡事曲折珍贵，平直廉价。
正当阿雅沾沾自喜、待价而贾时，一阵桀骜不驯的三月春风，一场捉摸不定的如油的春雨，将他的杰作弄得凌乱不堪、字迹模糊。
发现此种情形之后，阿雅吓得差一点晕了过去。这是对伟大领袖的极大的不敬啊！光凭损害伟大领袖光辉形象这一条就可以定他一个现行反革命罪。定了此罪之后，他肯定小命不保。如果不被打死的话，也会被斗死的。
幸亏苍天有好生之德，风来时、雨过后，尽量为之疗伤，让这一窝野葡萄树该屈的屈、该伸的伸，一味顺其自然，使其回归本性，这样，这一句政治口号便没留下多少残存的面孔、丑陋的形象，让人识别，授人把柄。
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那一窝野葡萄树反上作乱的教训是极其深刻的。为了稳妥起见，防止其故态复萌，一味顽抗，导致他罪从天降，祸害性命，阿雅便放弃用藤条书写那个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想法。这不等于说，他从此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看南山”的隐士生活，或者过着“花分石径蝶衣裳，蜂恼晴檐燕雨香”的诗家生活，或者过着“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真人生活，或者过着“妈呢妈呢哄，波罗波罗蜜”的佛陀生活，或者过着樵夫的生活，等等，他的心魔未除，必然要穷其精力，有所作为。期望成功之后，能够宁心静神。
念头异常执着，行动非常坚决。在三月的天物风风雨雨风吹雨打野葡萄树之后，阿雅便想起了四进士山上的石头。他要用四进士山上的坚硬、沉重、纯粹、洁白石头，在那一窝野葡萄树上方排列出五个特别的大字和一个特别的感情号。
为了保密，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且为了保护自已，防止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污蔑，阿雅在从事这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时，一直小心翼翼。他总是一边排字，一边用枯树枝掩盖字迹。
每一块石头都不轻，小的起码四五斤，大的有七八斤。山路弯弯，曲折回环，拉直距离，少说也有二三里。如此劳作，形同苦役；上上下下，炼狱一般。尽管如此，但是阿雅信念在心，不达目的，决不放弃。
为了有效地搬运码字石头，阿雅采取小的背、小的抱、大的滑、大的拖方法。工具有布袋、竹篓、蒲包、弹子盘、绳索等物。
为了完成这个神圣而光荣的使命，阿雅一放学就去采石场捡石头。捡到后来，胆子变小了，便产生了此种行为乃为偷的想法。好在采石头的工人、干部绝大多数都是厚道人，见一个孩子小小年纪便出来辛苦背石头，为自家造房子备材料，心动恻隐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呵斥阻止他这样做啊。当然喽，也有个别人和他曾开过半真半假的玩笑，装着呵斥他、阻止他，玩笑开过了，也就丢到后脑勺上，从未当做一回事儿。
没人阻止，阿雅就继续进行其艰苦卓绝的工作。其行为与胼手胝足、筚路蓝缕的圣人有一比拼。
干了半个月后，喜欢察颜观色，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聪明过人的阿风经过一番跟踪、一番盘问，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后，加入了码字行列。此时，阿雅已由毛到主了。
阿风加入之后，以石码字的速度比阿雅单干时快了一倍。当他们码好“毛主席”之后，阿风提议邀请他的弟弟阿颂加入。
考虑到阿颂是阿风嫡亲的弟弟，且与自已一向友爱，于是，阿雅便接受了阿风建议。
出乎阿风、阿雅意料的是，这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阿颂并不感兴趣，他只参加了一个万字的排列之后便心生惰性，找借口、理由不肯再干了。
阿颂不肯出力，阿风、阿雅没有理怨他。因为他们熟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一句伟大的格言，一个人是否愿意参加革命工作，不需要三请四邀。此项任务虽然艰巨，但是意义非凡。这是向伟大的领导和导师毛主席献礼物、表忠心、祝长寿，是一件闻所未闻之事，还可能是一件前无古人之事。
一想到如此意义非凡的大事只由他们二人完成，他们心里别提有多自豪和骄傲。被迫劳作，苦上加苦；乐于吃苦，苦中有乐。在一种轻松的心理状态下工作，他们的特殊感受要多深刻有多深刻，一直到老死可能都不能忘怀。
阿风、阿雅完成以石码字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之后，便趁天黑揭开盖在石字上的遮盖物。
于是，在三月底的一天清晨，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这时再一次验证“雄鸡一唱天下白”这一句经典诗句乃颠扑不破的真理夏家庄的开门见山的人们便不难发现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上镶嵌着五个斗大的字儿和一个比大树还粗的感情号。它们是“毛主席万岁！”
发现了这个惊天动地、旷古难见的奇迹之后，人声立马鼎沸起来。广大贫下中农奔走相告，仿佛再一次从旧社会中解放过来一样。
五个斗大的字儿和一个比大树还粗的感情号雪白耀眼，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山岚薄如细纱，头顶白云朵朵。青山绿水，宛如裙裾。仙女高呼“毛主席万岁”，芸芸众生、人间万物怎不惊喜怎不相和？
阿雅自从上了一九七二年大年初一那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之后，他的大脑皮层灰质和脑白质便种下了“毛主席万岁”五棵“神经树”。
五棵“神经树”可不像一般树木一样，或者苍翠，或者碧绿，或者黑褐，或者棕黄，或者粉红，或者暗紫，或者深兰，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五颜六色、色彩斑斓、五彩缤纷、丰富多彩。它只有灰白两种颜色。灰如毛驴长身上的灰毛；白如豆腐方块上的白皮。
五棵“神经树”也不像一般的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爬高的藤木、就低的草木一样，高高低低，曲折蔓延。它由细胞体、树突、轴突组成，形态上如同拉着跳绳的章鱼。它是微形的，只能在电子显微镜下才能发现它们。
五棵“神经树”的质地也不像一般树木一样，或者坚硬，或者坚韧，或者柔韧，或者脆弱，或者柔弱。它是另外一种质地。比婴儿胎毛更柔，比多情的弱水更弱。
尽管这五棵“神经树”微乎其微，渺小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们的能量的确不可小视。
它们能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魔力之强，无人能逃其法网。呼风唤雨，风师雨司难望其项背；雷辊电霍，羞煞雷公电母。
具体说来，它们左右其白天，控制其晚上。使其白天神魂颠倒，晚上恶梦多多。这就是神经的力量！神经的力量是永恒的，是不可战胜的；神经病是最难医治的疾病，神经病可以让患者立马毁灭。
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恐惧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的幽灵。恐惧一下恐惧很快就会过去，而恐惧的幽灵人们一旦招惹它，引其上身的话，那么灵魂便被其附身，从此遭其死死地纠缠，直到人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为止。
在灵魂被恐惧附身时，心无宁日，神无宁时，身子沉重，四肢无力。
如此说来未免抽象，还是举例比较好理解。
自从阿雅在一九七二年大年初一被夏家庄革委会干部们政治洗脑之后，单纯、稚嫩的灵魂便被幽灵依附、恐惧缠身，如同捉奸那日那对奸夫淫妇遭到的五花大绑一般。
幽灵附身之后，每天夜里，在阿雅入睡之后，那五棵“神经树”便由静到动，摇曳起来。树不静，风不止。树动送风，风吹树动，从树木浓荫、重影之中便跑出幽灵来。幽灵充满魔力，幽灵挟带邪气；幽灵道行高深，幽灵恐惧震人。于是乎，在他的灵魂之中便产生暴风骤雨、台风海啸，甚至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
毛主席万岁！
呜呜呜呜！
毛主席万万岁！
夜里充满恐惧、疯狂、荒诞，白天则行为怪僻，不合情理。
早春二月，积雪消融，鲜花凤毛，春梅未到，腊梅遗香，这时，阿雅喜欢往山上跑。在山上呆个大半天，或是早上，或是中上，或是下晚。
沿着路径，翻山越岭；或独辟蹊径，寻微探幽；或席地而坐，或顺坡打滚。上山收获，不可言薄；俯拾皆是，种类繁多。
既识橡树，又拾栗果；雪松如伞，枫叶文章；乌饭目莲，天下所传；六月如雪，长春见藤；江南桤木，地星蘑菇；山莓水竹，悬铃胡颓；还有小蓟，笑看菊芋；紫苏薄荷，喜闻蹄香
飞禽走兽，林间穿梭；良禽择木，恶兽盲从。高飞低走，性情不同；物以类聚，禽兽群分；凤凰优游，麒麟慢走；山甲昼伏；狸猫夜出；松鼠上树，入洞蝙蝠；翠柳黄鹂，青天白鹭；喜雀登枝，催春布谷；燕子剪尾，大雁南归；杜鹃啼血，小鸟啄木；一丘之貉，狼奔豕突；狼狈为奸，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猪獾豺獐；狐狸狡猾，走兔三窟；老鸦报丧，鸱嗜腐鼠；给鸡拜年，名曰鼠狼；变色有龙，爬行有蛇
正是：四山蜿蜒巍且雄，绵亘叠叠相流通；
真人炼真潜其中，何分林麓西和东；
郁葱万古青濛濛，白云杳霭怪石笼；
蝙蝠幽窟隐穹窿，仙人危桥卧飞虹；
幽光道碑借神工，洗心勺水难终穷；
谁忆精舍近陶公，相将追及玄洲踪？
等到三月，已有春光。春光乍泄，杨柳千条；春风骀荡，迎春金黄；漫天柳絮，如同哈达；万物复苏，四季之始；春雷一声，惊蜇虫动。此月，阿雅老往山上跑的怪僻的行为得到了诠解，模糊的意识有了表象，郁积的能量得到释放。具体说来，他在四进士山左侧的一座如同骈拇的盔形山峦半山腰上发现了一窝野葡萄树。它们呈现出枯树老藤的模样，不着一芽一叶。正所谓满地冬色依然在，红杏既无绿亦无。不是说这一窝野葡萄树死了、绝了，而是其本身乃落叶藤本，此时绿芽待发花期孕。老藤褐色，新条紫红。山上万物皆备，偶尔发现一窝野葡萄树也不算什么，问题是阿雅在发现它们之后不久便产生了幻觉。那些紫红的新条在他的脑海中飞来飞去、上下旋转、摇摆跳舞，后来像照片显影一样，显出五个紫红紫红的大字一个紫红紫红的感情号，它们是“毛主席万岁！”
自从阿雅发现了这一窝野葡萄树暗含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字码之后，他便像一个望夫石人，天天呆在这儿面对它。有时红尘凝眸，有时认真揣摹，有时心间挥毫，有时意中泼墨，有时神弛八极，有时想入非非，有时熟视无睹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唯有让其形态、色泽、气息笼罩，他的疯狂的大脑才肯沉静，他的恐惧至极的灵魂才稍稍安宁。
幻觉毕竟不实，抽象远离自身，为了表示对伟大领袖的崇拜、虔诚，阿雅索性像一只小鸟一样自投罗网他一头扎进这一窝野葡萄树中。在其中扳老藤，顺新条，理枯枝，绕多余，劳劳碌碌、孜孜矻矻，务必使这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字码浮现出来、有形有影、形神皆备。
经过多日的努力，阿雅终于获得成功。那一窝野葡萄树被倔犟的他驯服，紫红紫红的“毛主席万岁”和紫红紫红的感情号在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脱颖而出。
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之后，阿雅不露声色，不急于向外界宣传。因为他也知道凡事曲折珍贵，平直廉价。
正当阿雅沾沾自喜、待价而贾时，一阵桀骜不驯的三月春风，一场捉摸不定的如油的春雨，将他的杰作弄得凌乱不堪、字迹模糊。
发现此种情形之后，阿雅吓得差一点晕了过去。这是对伟大领袖的极大的不敬啊！光凭损害伟大领袖光辉形象这一条就可以定他一个现行反革命罪。定了此罪之后，他肯定小命不保。如果不被打死的话，也会被斗死的。
幸亏苍天有好生之德，风来时、雨过后，尽量为之疗伤，让这一窝野葡萄树该屈的屈、该伸的伸，一味顺其自然，使其回归本性，这样，这一句政治口号便没留下多少残存的面孔、丑陋的形象，让人识别，授人把柄。
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那一窝野葡萄树反上作乱的教训是极其深刻的。为了稳妥起见，防止其故态复萌，一味顽抗，导致他罪从天降，祸害性命，阿雅便放弃用藤条书写那个在全国至高无上、首屈一指的政治口号想法。这不等于说，他从此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看南山”的隐士生活，或者过着“花分石径蝶衣裳，蜂恼晴檐燕雨香”的诗家生活，或者过着“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真人生活，或者过着“妈呢妈呢哄，波罗波罗蜜”的佛陀生活，或者过着樵夫的生活，等等，他的心魔未除，必然要穷其精力，有所作为。期望成功之后，能够宁心静神。
念头异常执着，行动非常坚决。在三月的天物风风雨雨风吹雨打野葡萄树之后，阿雅便想起了四进士山上的石头。他要用四进士山上的坚硬、沉重、纯粹、洁白石头，在那一窝野葡萄树上方排列出五个特别的大字和一个特别的感情号。
为了保密，防止阶级敌人破坏，且为了保护自已，防止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污蔑，阿雅在从事这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时，一直小心翼翼。他总是一边排字，一边用枯树枝掩盖字迹。
每一块石头都不轻，小的起码四五斤，大的有七八斤。山路弯弯，曲折回环，拉直距离，少说也有二三里。如此劳作，形同苦役；上上下下，炼狱一般。尽管如此，但是阿雅信念在心，不达目的，决不放弃。
为了有效地搬运码字石头，阿雅采取小的背、小的抱、大的滑、大的拖方法。工具有布袋、竹篓、蒲包、弹子盘、绳索等物。
为了完成这个神圣而光荣的使命，阿雅一放学就去采石场捡石头。捡到后来，胆子变小了，便产生了此种行为乃为偷的想法。好在采石头的工人、干部绝大多数都是厚道人，见一个孩子小小年纪便出来辛苦背石头，为自家造房子备材料，心动恻隐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呵斥阻止他这样做啊。当然喽，也有个别人和他曾开过半真半假的玩笑，装着呵斥他、阻止他，玩笑开过了，也就丢到后脑勺上，从未当做一回事儿。
没人阻止，阿雅就继续进行其艰苦卓绝的工作。其行为与胼手胝足、筚路蓝缕的圣人有一比拼。
干了半个月后，喜欢察颜观色，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聪明过人的阿风经过一番跟踪、一番盘问，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后，加入了码字行列。此时，阿雅已由毛到主了。
阿风加入之后，以石码字的速度比阿雅单干时快了一倍。当他们码好“毛主席”之后，阿风提议邀请他的弟弟阿颂加入。
考虑到阿颂是阿风嫡亲的弟弟，且与自已一向友爱，于是，阿雅便接受了阿风建议。
出乎阿风、阿雅意料的是，这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阿颂并不感兴趣，他只参加了一个万字的排列之后便心生惰性，找借口、理由不肯再干了。
阿颂不肯出力，阿风、阿雅没有理怨他。因为他们熟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一句伟大的格言，一个人是否愿意参加革命工作，不需要三请四邀。此项任务虽然艰巨，但是意义非凡。这是向伟大的领导和导师毛主席献礼物、表忠心、祝长寿，是一件闻所未闻之事，还可能是一件前无古人之事。
一想到如此意义非凡的大事只由他们二人完成，他们心里别提有多自豪和骄傲。被迫劳作，苦上加苦；乐于吃苦，苦中有乐。在一种轻松的心理状态下工作，他们的特殊感受要多深刻有多深刻，一直到老死可能都不能忘怀。
阿风、阿雅完成以石码字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之后，便趁天黑揭开盖在石字上的遮盖物。
于是，在三月底的一天清晨，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这时再一次验证“雄鸡一唱天下白”这一句经典诗句乃颠扑不破的真理夏家庄的开门见山的人们便不难发现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上镶嵌着五个斗大的字儿和一个比大树还粗的感情号。它们是“毛主席万岁！”
发现了这个惊天动地、旷古难见的奇迹之后，人声立马鼎沸起来。广大贫下中农奔走相告，仿佛再一次从旧社会中解放过来一样。
五个斗大的字儿和一个比大树还粗的感情号雪白耀眼，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山岚薄如细纱，头顶白云朵朵。青山绿水，宛如裙裾。仙女高呼“毛主席万岁”，芸芸众生、人间万物怎不惊喜怎不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