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长今 > 第一章 梦(2)

第一章 梦(2)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建春门上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站在入口处的甲士中间当然有天寿的身影,魁梧的身材,合身的制服,足以展示护卫君王的内禁卫军官的风采。

    燕山君平时起居于昌德宫,如果出入景福宫,则表示他要举行宴会了。为了接待明朝使臣,特意在水中修建了庆会楼。通往庆会楼的每条路上,都有宫女步履匆匆地奔走。

    表面看来天寿十分严谨,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激荡着无限悔恨。天寿的父亲是一名武官,看到长子在射箭方面有天分,就亲手教他旗枪*(朝鲜时代的兵器,枪尖处挂有黄色或红色的旗帜,又叫短枪——译者注)和击球*(朝鲜和高丽时代的武将在练习武艺时一边骑马一边以木仗打球,也叫打球或抛球——译者注)。天寿在木箭、飞箭、铁箭等比赛中都曾拿过第一,当他通过式年试*(朝鲜时代每三年举行一次的科考——译者注)时,中风的老父亲坚持着坐起来接受儿子的大礼。经历了废后事件,天寿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斗志,终日里神情恍惚。不久,父亲离开了人世。又过了两年,母亲也随父亲而去。父母殷切地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早日成婚,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作为武官,作为徐家的长子长孙,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难道我就这样离开吗?”

    天寿眼角湿润了。

    门里边的宴会场里传出阵阵喧哗,然后逐渐变得平静。尽管看不见里边的情景,却也知道王宫深处的宴会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着。

    离宴会场稍远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遮阳篷。这是为宴会临时搭建的“内熟説所*(朝鲜时代为王宫宴会而搭建的临时性厨房——译者注)”。

    男女侍从们穿梭于遮阳篷之间,待令熟手*(在宴会或其他大型活动时负责准备宫廷饮食的男厨——译者注)打开最大的遮阳篷正要进去。

    御膳和宴会用膳分别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调理室内进行,君王的日常用膳由厨房尚宫负责,每逢宫中举行宴会或庆典时,则由待令熟手负责。

    负责厨房事宜的厨房尚宫通常都是十三岁进宫,跟随固定的一位师傅学艺满二十年,等到了三十三岁时才能正式任命。“手艺娴熟随时待命”的待令熟手并不直接调制食物,只是负责准备宴会和接待事宜。待令熟手和尚宫所属机构也不相同,他们从属于吏曹下辖的内侍府。

    “嬷嬷,请问您有何吩咐?”

    待令熟手走进遮阳篷,垂首请示提调尚宫。

    “圣上想吃鸡参熊掌,崔尚宫已经备好了材料,你看一看。”

    “是,嬷嬷。”

    待令熟手认真检查了整理好的熊掌和其他材料。

    “这些够吗?”提调尚宫问道。

    “是的,崔尚宫准备得很充足。”

    “那就好,一定要准备好,确保万无一失。”

    “是,嬷嬷。”

    提调尚宫回头看了看崔尚宫,终于松了口气。崔尚宫紧绷的脸上也少了些紧张。

    “御膳房里也不能有半点闪失,你告诉御膳房内人*(朝鲜时代尚宫以下的宫女称为内人——译者注)了吗?”

    “是的。最高尚宫正亲自准备王后娘娘的膳食呢。”

    “我还忙着准备宴会顾不上那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马虎不得。”

    “是,嬷嬷。”

    崔尚宫垂首侍立,极尽谦恭。提调尚宫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信任。

    与此同时,崔内人正在御膳房里烹炒鲍鱼。负责君王和王后膳食的地方叫做御膳房或烧厨房,烧厨房又分为内厨房和外厨房,内厨房负责御膳,外厨房负责宴会或祭祀所需的食品。

    鲍鱼已经收拾停当了。崔内人切鲍鱼的动作既柔和又麻利。改刀完毕,她又开始捣蒜和姜,速度更快了。

    离此不远处,朴内人正在切萝卜,准备往萝卜酱汤里放。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集中精神切萝卜,而是不停地偷瞟崔内人。

    崔内人没发现朴内人正在偷看自己,她专心致志地捣蒜。仔细看时,中间好象有几个不是大蒜。朴内人要看的似乎就是这些,她的眼神立刻尖锐起来。

    捣完调料后,崔内人把它们放进正在熬制的调料酱。正在这时,最高尚宫进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

    负责指挥内人的气味尚宫站到最高尚宫面前説道。君王和王后用膳之前,先由尚宫对食物进行检验,负责该项工作的就是气味尚宫。这个步骤只是为了检查食物中是否有毒,食物摆上御膳桌前品尝味道则是最高尚宫的职责。

    连同早晨七点钟前的初朝饭床在内,包括早餐、午餐和晚餐,王宫里一天要进四顿膳食。初朝饭床和白天的膳食相对简单,而晚餐就不同了,原则上至少要有十二道菜,需要准备的食物很多。

    最高尚宫开始检查了,吃一口,如果点头,烹饪这种食物的内人立刻面露喜色。拌香蔬还没入口,只是打眼一看,就被最高尚宫扔到了一边。当事者大惊失色。

    “我……重……重新做……”

    “哪里做得不好?”

    “这……这个……”

    “你见过这么差劲的东西吗?”

    “嬷嬷,请饶恕我一次吧。”

    “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放多少苏子油才能让圣上满意吗?”

    “……”

    “重新做!”

    “是,嬷嬷。”

    “不是你!你,再做一遍!”

    犯过错误的内人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拌香蔬交给了其他内人,萝卜酱汤则安全通过了检查。

    朴内人紧张散去,调匀了呼吸。最高尚宫走到烹饪“松仁野鸡”的内人面前,目光立刻变得犀利。所谓松仁野鸡,就是把炒过的野鸡精肉和黄瓜、鲍鱼、海参、葡萄、梨等材料混合腌制,再准备好以醋、酱油和白糖等调料调过味的高汤浇在上面,最后撒一层松仁。松仁野鸡是今天御膳桌上的主打菜。

    “做好了吗?”

    “是的。”

    “风太大了,香味很容易跑掉。把最后要加的材料单独准备出来,我来做这道菜的收尾工作。”

    最高尚宫説完,一刻未停就离开了御膳房。气味尚宫如影随形,紧跟在最高尚宫身后。朴内人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矛盾,因而显得有些迷离。她好像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快步离开了御膳房。

    尽管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当她来到气味尚宫门前时,心还是再次抽紧了。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恐惧感才稍微减轻了。

    “嬷嬷,奴婢是朴明伊。”

    “有什么事吗?”

    “奴婢有事要禀告嬷嬷。”

    “进来吧。”

    门开了,出来的是侍奉内人。气味尚宫使个眼色,侍奉内人便出了房间。

    “説吧,有什么事?”

    “这……这个……”

    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如何往下説了。朴内人思忖许久的话含在口中説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奴婢要説的是圣上吩咐御膳房给太后娘娘准备膳食的事。”

    气味尚宫紧张起来。

    “对呀,圣上説太后娘娘患有肥胖症,所以特地吩咐御膳房为太后准备食物,怎么啦?”

    “对,可是崔内人在给太后娘娘准备食物的时候,把草乌、川芎和蒜放在一块儿捣。”

    “草乌是治疗肥胖症的药材,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的确如此,不过生食会使人精神萎靡,关于这点御膳房里每个内人都知道。川芎如果生食,也会导致气血不畅,恐怕还会加重病情。而且川芎也不是治疗肥胖症的药材。”

    气味尚宫无言以对。朴内人紧张极了,但是既然説到这里,也只能全部説出来了。

    “起先我以为这是内医院给太后开的药方,可是长期这样下去,奴婢担心太后娘娘的病情会更严重,所以……”

    “你看清楚了吗?”

    “我亲眼所见,看得清清楚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天以前。”

    “四天以前?不就是圣上吩咐御膳房为太后娘娘准备膳食那天吗?”

    “是的。”

    “竟然出现这种混帐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件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説起过。”

    “你做得很好!”

    “是,嬷嬷。”

    “我知道了。我会暗中调查清楚并做出处理的,你先退下吧。”

    朴内人谦恭地答应着,起身离开了。突然,气味尚宫又把朴内人叫住了。

    “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奴婢牢记在心。”

    走出气味尚宫的房间,紧张万分的朴内人连忙大口大口地喘息。腊月的寒冷空气搅动着她热烈的心。现在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同时恐惧之感也更加深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她安慰自己,但是当她想到接下来即将汹涌而来的波澜,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反正事情已经説完。朴内人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就在这时,她看见韩内人正从对面走过来。

    “白荣!”

    韩内人赶紧走过来,匆匆忙忙的样子好像被人追赶着。

    “怎么了?我还有要紧事呢!”

    “我説了。”

    “跟谁説了?最高尚宫?”

    “不,我是跟气味尚宫説的。”

    “你做得对。我也总觉得把崔内人的事告诉最高尚宫不太妥当。那她説什么了?”

    “调查以后再做处理。”

    “感觉好轻松啊。”

    “气味尚宫问我还有谁知道,我没説你。”

    “为什么?”

    “没什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韩内人正想説点儿什么,等候在旁边的同伴催促起她来。

    “白荣,快走吧。”

    “对了,圣上的御膳里出现了过期材料,现在生果房里正乱成一团呢。”

    “那可糟了,快走吧,等回到宿舍再谈。”

    “好吧,呆会儿见。”

    韩内人大步流星地走远了。朴内人久久地凝视着韩内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与韩内人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宛若朵朵浪花,正汹涌在心灵深处。如果没有她,也许自己根本就忍受不了宫中的艰难和寂寞。

    朴内人沉浸在悔恨之中,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御膳房很长时间了,心里着急起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朴内人加快了脚步。在通往御膳房的门前,她看见别监*(对男性仆从的尊称——译者注)站在那里,便立刻停了下来,就像凝固了似的。她想假装没看见径直闯过去,不料别监却面露喜色地向她走来。

    “我有话要对你説。”

    “又有什么事啊?”

    朴内人问得很不耐烦。但别监似乎并不介意,他从红色衣服中取出一样东西,看上去好象是药材。

    “……”

    “这是从中国弄来的胭脂。”

    “如果你总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告诉尚宫嬷嬷了。”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上次的事表示感谢,请你一定要收下。”

    朴内人正在犹豫,别监已经把东西甩给她,匆忙离开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朴内人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御膳房的门开了,一群内人走了出来。

    “刚才就没看见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明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朴内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説什么。宋内人走过来一把抢过胭脂。

    “这是什么呀?”

    “别动,这不就是胭脂吗?”

    “就是中国女人用的胭脂?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明伊,你的命可真好,你一定很高兴吧?”

    “我们一起用吧,好吗?”

    “好的。”

    “这胭脂,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还用问吗?又是那个别监吧。”

    宋内人替她做了回答。朴内人不置可否,低头望着拖在地上的裙角。

    “不管欠下多大的人情,拿这种东西表达谢意总归有点过分。”

    “这有什么关系,我要是能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可真是别无所求了。”

    从前只有耳闻没有目睹的中国胭脂如今终于亲眼看见了,内人们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这时候,从旁走过的气味尚宫和最高尚宫发现了她们。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突如起来的叱责把内人们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散开。气味尚宫打量着内人们,目光移至朴内人时略为停顿片刻。她轻轻瞥了一眼最高尚宫,开始催促内人。

    “宴会马上就开始,别磨蹭了,快跟我来。”

    命令一出,大家立刻排成一列。朴内人手握胭脂,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放哪里放,迟疑了一下,便迅速塞进袖管,而这时别人都已走出很远,她赶紧追赶过去。

    巨大的餐桌上,盛得满满的盘子堆起来足足超过两尺。堆砌如小山的食物中间插以鲜花,更增添了餐桌的华丽。参加宴会的人各就各位,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负责挪动食物的是内人。每逢宴会,大臣们都享受单独开桌的待遇。这些餐桌由熟手负责移动。

    乍看之下,仅是单桌就多达百余张,在旁边伺候的内人和熟手就更多了。以提调尚宫为中心,御膳房最高尚宫以及内厨房、外厨房等各个部门的大房尚宫们全都恭身侍立。

    在提调尚宫的监督下,最高尚宫开始检查为御膳桌准备的供君王享用的膳食,并在花样繁多的山珍海味上洒布调料或芝麻,以便结束最后的收尾工作。毫无疑问,她的手艺极其熟练。最后,鸡参熊掌被放在中间,预示着检查工作已经做完。

    宽阔的宴会场上,以太后为首的王室成员和大臣们表情十分严肃。宫廷宴会一般分进宴和进馔两种,每逢国家有大型活动时举行进馔,而进宴则在王室有喜事时举行。今天是太后娘娘的诞辰,圣上为此举行了进宴。

    燕山君与王后一入场,登架乐演奏就开始了。所谓登架乐,就是在宴会或祭祀时演奏的雅乐,乐曲雄壮而平和,洋溢着与民同乐的旋律。直到这时,宴会的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三名尚宫在燕山君身后侍奉,她们分别是负责检查食物的气味尚宫、负责碗盖开合等杂务的尚宫,以及煮杂烩的尚宫。煮杂烩之前,先要准备好火炉和汤锅(煮杂烩专用锅),以便现场烹煮,所以通常都安排某个尚宫专门负责。

    鼓声响过七下,舞女们开始跳舞了,宴会气氛达到了最**。最高尚宫心急如焚,等候圣上品尝第一口杂烩,御膳房的内人们也在看得见宴会场的门前焦急等待着,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气味尚宫取过一块鸡参熊掌,今天晚上的主菜,检验之后放到圣上面前。刹那间,内人和尚宫们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射向燕山大王,盯住他咀嚼食物的嘴唇。

    不一会儿,燕山君微微点了点头。这表示味道不错。御膳房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轻松神色。

    最高尚宫向厨房尚宫使个眼色,厨房尚宫立刻打手势示意大家退下。内人们退回到御膳房。

    朴内人跟在大家后面,慢吞吞地停下脚步,朝太后望去。气味尚宫和最高尚宫同时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两人目光相遇,相互交换了短暂、强烈而充满疑惑的眼神。

    做完手上的活儿,韩内人正往宿舍走去,一个影子拦在她的面前。影子是宋内人。

    “有什么事吗?”

    “最高尚宫有事吩咐。”

    “这么晚了,什么事?”

    “不知道,所有人都得去。”

    韩内人无奈,只好跟在宋内人身后,边走边回头朝宿舍方向张望,想必朴内人也被叫到最高尚宫的执务室了。

    此时此刻,朴内人正在宿舍做蝴蝶结,顺便等候韩内人。她已经脱掉蓝色长裙和玉色小褂,身上只剩了白色的内衣,露出美丽的曲线,扎在羊角辫上的紫色稠带一直垂到腰间。

    这是一条流苏飘带,用粉红、淡绿、紫、蓝、玉等五色彩线编织而成,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的工夫。朴内人又将青、红、黄三个单色流苏飘带系在一起,做成了三色流苏飘带。

    朴内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倾听门口的动静。夜已经很深了,却还不见韩内人回来。

    “怎么会这么晚呢?”

    她喃喃自语,心里直犯疑惑。正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突然之间,内人们蜂拥而入,不问青红皂白便蒙住了朴内人的眼睛和嘴巴,又用大木棍把她抬了起来。可怜的朴内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朴内人坐过的地方,只有尚未完成的三色流苏飘带静静地躺着,玲珑而可爱。

    如果猫头鹰朝着某个有人烟的村庄鸣叫,那就是死人的预兆。猫头鹰可是不孝之鸟,就连自己的母亲也能吞食。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朴内人不寒而栗,头发根根直竖。

    黑暗之中,一群内人正沿着宫墙外面的山路奔跑。掠走朴内人的正是她们。韩内人的身影也出现在队伍后面,她剧烈地颤抖着,拿在手上的东西好像马上就要掉落似的。

    没有月亮的夜晚,尚宫们出现在密林深处。内人们放下担架,解开包裹,朴内人从里面爬了出来。一位内人眼明手快,替她拿去了堵在嘴和眼睛上的东西。朴内人失魂落魄。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最高尚宫,她还看见了崔尚宫和气味尚宫愤怒的脸庞。

    “你可知罪?”

    最高尚宫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奴婢不知道您説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罪?”

    “嬷……嬷嬷,奴婢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被带到这里,我真的一点也不明白。请您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装糊涂,我就会放过你吗?”

    “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请您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嬷嬷……”

    朴内人的哭诉是那么地悲凄,然而越是这样,尚宫们的目光就越是阴冷。

    “宫女是什么?宫女就是圣上的女人。对于宦官以外的男人,看都不许看!难道你不知道吗?”

    “奴婢时刻铭记在心。可是奴婢从来没有忘记,也从来没有违背过啊!”

    “从来没有违背过?嗬,真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那你説説看,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崔尚宫拿出了胭脂和饰物。别监不但送过胭脂,遭到坚决拒绝之后还强塞给朴内人一件饰物。看见这些物品,朴内人几乎昏厥过去。

    “这……这个……这个是……”

    “看守万春门的别监,你可认识?”

    “是,我认识他。”

    “恐怕还是在深夜见面的吧?”

    “……”

    “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事情是这样的。他半夜突然腹痛,倒在地上,恰好被奴婢撞见,就顺手采取了点措施。”

    “你采取的是什么措施?”

    “让他喝了杯热水,又把随身带的药给他吃了。”

    “于是他心怀感激,送给你胭脂和饰物?”

    “……”

    “那你就随便接受了?”

    还能再説什么呢?此时此刻的朴内人只希望一切都是恶梦。韩内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五内如焚。

    “毫无廉耻的贱人!看见有人病倒在地,为什么不赶快通知其他别监?即便情况紧急,你先采取了措施,可这么点儿小事就能接受如此昂贵的物品吗?若非两人有私情,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嬷嬷!不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不是这样。”

    “闭嘴!崔内人,你站出来,告诉大家你都看到了什么!”

    崔尚宫话音未落,崔内人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她就是往太后殿膳食中放草乌和川芎的罪魁祸首。直到现在,朴内人仿佛才如梦初醒。崔内人恶狠狠地盯住朴内人,目光中杀气腾腾。

    “四天前,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朴内人跟一个男人进了仓库。”

    “嬷嬷!冤枉啊!绝对没有这种事。”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身为宫女,既然失去贞操那就应该自尽,而你却反过来诬陷无辜之人?”

    “不是这样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种事!”

    “内人是什么?幼年进宫,十五年之后才能正式成为内人!内人仪式就代表婚礼,象征你正式成为殿下的女人。所以,内人应该终生保守贞洁。你背叛圣上,与人私通,诬陷无辜,竟然还有脸在这里信誓旦旦?”

    “不是的,奴婢冤枉啊,嬷嬷。”

    “犯这种罪的人难免一死,想必你也知道吧?”

    听到“死”这个字眼,朴内人顿时语塞,甚至就连辩解的话也説不出来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朴内人身上。趁此机会,韩内人从衣囊中取出一样东西,然后趁人不注意,又把什么东西放进包裹里面的酒瓶中。这一切做完之后,她假装若无其事。最高尚宫厉声喊道。

    “立即执行!”

    四名内人迅速涌过来,揪住朴内人的头发按倒在地,宋内人和崔内人拿汤匙把她的嘴巴撬开。韩内人抓着酒瓶,浑身颤抖如同筛筛子。

    “还磨蹭什么?”

    最高尚宫气急败坏地催促着,韩内人依旧没有立即行动,宋内人想冲过去夺下酒瓶,韩内人手上用力这才没被抢走。然后,她一步步靠近朴内人。

    悲哀的双眼凝望着虚空,朴内人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想要证明,想要辩解。然而韩内人已经来到面前,硬是把附子汤灌进她的嘴里。

    朴内人越是挣扎,其他内人的手上就越是用劲。汤匙无情地刺痛了她的嘴巴,而附子汤则顺利地流下她的喉咙。

    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停止了,朴内人的身体无力地挺直了。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希望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发生了!”

    最高尚宫説得斩钉截铁。

    韩内人无声地落泪,扶起朋友僵直但尚有一丝余温的身体。最高尚宫并没有制止韩内人的举动,而韩内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插进了朴内人的裙带。

    底下传来骚动声,好象有人来了。

    “把尸体藏起来,我们赶快离开!”

    最高尚宫命令道,然后自己先转过身去。崔、宋两名内人拉过朴内人的尸体,迅速塞进了草丛。

    脚步声越来越迫近了,韩内人仍然痛哭不止。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拉起了韩内人。

    黑暗中再次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若隐若现的烛光映照着三名姓崔的宫女,她们面色沉痛地围坐在一起。

    “赶快把眼泪擦干!”

    最高尚宫烦躁不安地喊道。

    “可是,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

    崔内人的辩解中不乏埋怨,当时对朴内人怒目而视的腾腾杀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就别再孩子气了。种子迟早都要开花,花儿必定结出果实!不死的火种总会燃烧!”

    “难道不杀就没有别的办法説服她吗?”

    “太不象话了!心肠太软,是守不住现在这个位置的。你一定要记住。”

    “……”

    “好好想想吧。你是我的亲侄女,是未来的御膳房最高尚宫。我们崔氏家族的荣耀就只有这一条出路,难道你都忘了吗?”

    “姑妈!可我现在没有信心。”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毫不起眼的中人,凭什么积累这么多财富?”

    崔内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不停地流泪,泪水打湿了地面。崔尚宫坐在她们中间,表情有些悲壮。

    “文宗以来,我们崔氏家族总共培养出五位最高尚宫,为六位君王烹饪御膳。在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恐怖王宫,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您把杀人得来的荣华富贵当成无上的光荣?”

    崔内人突然抬头,与最高尚宫面面相觑。此时,崔尚宫插了句话。

    “你能不能闭嘴?”

    听到崔尚宫的责备,崔内人闭上嘴巴不再説话。最高尚宫连连咂舌。

    “这个懦弱的孩子能够担当起我们家族的命运吗?”

    “她现在还小,以后我会好好教她的,您不用太过担心。”

    “我们崔家第一个进宫做宫女的人,是五代先祖崔茉姬尚宫,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坐到最高尚宫之位的吗?”

    “……”

    “当时,文宗大王因患褥疮而痛苦不堪,然而崔茉姬尚宫每天都做猪肉给文宗吃。”

    “患褥疮的人不是禁食肉类吗?”

    “是啊。”

    “内医院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我要説的就在这里。当时内医院里都是世祖的人,而世祖很快就要登上王位了。我们的先祖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所以她选择了势力更强大的一方。如果当时她不是连命都豁出去了,怎么可能做这种危险事呢?”

    “……”

    “我也是从小进宫,从丫头、内人一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举行过内人仪式以后,又磨练了二十年,终于被任命为厨房尚宫。如果想成为尚宫,至少磨练三十五年,还要取得正五品官衔。通往尚宫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但在我们国家,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的女人只有宫女、医女、妓女,还有舞女。这当中,只有宫女可以获得头衔,身份最为高贵。”

    最高尚宫的声音充满了悲壮。崔内人连忙收起眼泪,认真听姑妈説话。

    “总之,这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特别是最后一句,尽管声音低沉,但是悠长的震颤却几乎穿透了崔内人的耳朵。摇摇晃晃几欲熄灭的烛光,又重新燃烧起来。

    刚才还死了似的动也不动的身体,现在开始缓缓蠕动起来,并且轻轻向前挪着。不一会儿,朴内人睁开了眼睛,肠子却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她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有潮湿的草。隐隐约约,仿佛有水声传来。如果附近有峡谷,那这里就很可能有人经过。朴内人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努力爬去,爬啊爬啊,她又一次昏厥过去。

    阳光明媚的早晨,河边的树梢上,山雀在鸣叫。山路走得太久了,天寿心里有些厌烦。身上早就大汗淋漓了,每次呼吸都有白茫茫的口气飘出。尽管是夏天,山里却弥漫着凉飕飕的气息。天寿把包袱放在一边,两脚踩住平坦的岩石,把手伸进水中。

    “啊哈,太爽了!”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刚刚捧起两三捧水,全身的汗似乎都消失了。他正准备弯腰喝水,却偶然瞥见有人在轻轻挥手。长长的白布,分明是女人的衣带。天寿顺着衣带的方向望去,目光停留在一个只穿内衣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朴内人。她躺在岩石上,脑袋垂向一边,衣带随着水波悠悠地摆动。散乱的头发垂进水里,宛如水草般荡漾。

    天寿急忙跑过去,摇晃着朴内人。

    “喂,喂。”

    没有回答,天寿把耳朵贴近朴内人的心脏,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天寿摸了摸她的脖子和手腕,只有脉搏在微弱地跳动。天寿背起朴内人,立刻往回跑去。

    “大师!大师,您在吗?”

    没等迈进寺门,天寿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大雄宝殿的侧门打开了,一位大师手执木鱼走了出来。这就是当年为天寿拆字的那位大师。

    “这个女人快死了!”

    “赶快背进房里。”

    大师先行一步把门打开。天寿刚把朴内人放下,大师就过来给她把脉。仅凭把脉好象还难以判断,大师就拨开她的嘴巴看了看舌头,又把眼皮翻上去,看了看瞳孔。最后,大师连连摇头。

    “怎么样?还有救吗?”

    “好象是喝了附子汤。”

    “附子汤不是用做赐死药的吗?”

    “不过她还没有断气,可能喝的量比较小,或者吃过了解毒草。”

    “那她还有救吗?”

    “老衲得给她熬点解毒汤。熬药需要很长时间,最好让她先喝点儿绿豆汤。老衲熬药去了,施主你先煮些绿豆汤喂她喝下去。”

    “绿豆汤也能治病吗?”

    “绿豆解毒。至于结果嘛,还有待观察。”

    走出房门时,老和尚把汤罐和绿豆递给天寿,顺便嘱咐道。

    “老衲出去找些解毒草。绿豆煮好以后,把绿豆汤喂她喝下去。喝完水她会呕吐,这是好兆头,一定要让她继续喝。”

    “是。”

    老和尚很快就上路了。天寿蹲在汤罐前专心致志地摇着扇子。背负僵直的女人,沿着山路跑了这么远,两条腿疼得就跟抽筋似的。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挽救这个女人的性命。

    当他端着绿豆汤进来时,朴内人已经死一般地躺在地上。天寿不知所措,怔怔地站着不动。好一会儿,他才跪下来,伸手扶起朴内人的头,用汤匙把嘴唇撬开,食道稍微打开了些。天寿忘记了膝盖的麻木,开始喂绿豆汤给朴内人。

    醒来之后,她痛苦地挣扎着,不停地在滚来滚去。面对此情此景,天寿所能做的也只是把药碗递给她。

    “请喝下去吧。”

    她没有回答,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总得喝下去才行啊。”

    竟然没有一点儿反应。她捂着肚子在地上爬动,后来好象觉得这个动作也太吃力,她就索性趴到地上。天寿看不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朴内人,大声喊道。

    “你既然有力气死,就把这药喝了!”

    天寿强迫她把绿豆汤喝了下去。咽下去的少,吐出来的多,尽管如此,天寿仍然没有放弃。随着喂下去的绿豆汤在逐渐增加,朴内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无力。最后,气力全无的朴内人在天寿怀中昏厥过去。

    老和尚带着解毒草回来时,天寿已经头枕门槛睡着了。往里看去,尽管朴内人筋疲力尽,却分明是闯过了难关的样子。

    喂解毒草也不容易。因为折腾的时间过久,老和尚和天寿都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见朴内人沉沉睡去,两人这才离开了房间。

    山夜如此寂静。天寿和老和尚漫无目的的视线在黑暗中游走,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天寿首先打破了沉默。

    “她还能活过来吗?”

    “虽然还不稳定,但好象已经度过了难关。”

    “真是谢天谢地。”

    “你知道她为什么喝附子汤吗?”

    “我不知道。我从峡谷经过时发现了她,就把她背到这里来了。”

    “施主救了这个女人。”

    “是我救了她?您不是説她自己服过解毒草吗?”

    “即使她服用了解毒草,如果不是施主立即采取措施,她终归还是一死。施主真是功德无量啊。”

    老和尚若无其事地合掌离开。听老和尚説是自己救了那女人的瞬间,天寿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推门看去,女人依旧未醒。天寿反复端详着这张脸,尽管伤势严重,却是掩饰不住的高贵气质。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服毒呢?是自杀吗?还是被迫服毒然后扔进峡谷?

    想到峡谷,天寿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尽管纸张已经褪色,还皱巴巴的,但是“妗、顺、好”三个字仍然清晰可见。忽然间,天寿想起大师曾经説过的话来,“‘顺’字左边的‘川’表示水,右边的‘页’表示头”。头垂在溪水中的女人!何况大师説是自己救了女人。

    “啊,难道这就是我要遇见的第二个女人?如此説来,虽然是我救了她,她却注定因我而死?”

    天寿怅然地打量着朴内人,她的脸孔突然变得狰狞恐怖。天寿在颤抖。今夜月光明亮,窗外的竹子映在窗户纸上,形成一个鲜明的“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