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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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游云从深蓝色的天幕上流过,没有明月,没有星辰。它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白夜回来的时间和我差不多。一进房,他就在我的胳膊上摸了一把,表示安抚。然后,他坐到书桌前,很快开了张支票递给我:“给。我说到就会做到的。”

    我没接,只是把他往门外一推:“你现在去找个女人上床吧,让我对你彻底死心。我真的,真的都快被你折磨死了。”

    “有些事,我是不会做的。”他说着一边顾自脱了外套,然后嘴里衔了一枝烟找烟灰缸,那种悠然倜傥的态度,让我不禁想象,为什么那些女人都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种对什么都很无所谓都很淡然的样子?

    “傻孩子,我把底牌亮给你,”他说道:“我不会做越过界线的事。比如,我现在绝对不会和除了我老婆之外的女人上床,我知道那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线,一旦过去,你还不马上判我死刑?再说了,”他过来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我老婆又漂亮,又懂事,性格简单,没什么难搞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你。我是不会让你找到判我死刑的理由的。”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喜欢我,可是,我也快被你折磨的疯了。你是不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慢慢累积,让我以后就学会睁一眼闭一眼,对你的这种小情调永远保持沉默和无视?”

    他没说话。但我想我是有那么一点点说到他心里去了。似乎,一直有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筛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在筛着我和他的感情,如今,已经把这份感情筛的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少了。而且,那被筛选下来流了一地,在时光里流淌着的,便是我被他践踏过的,曾经是最真最真的真心。

    我一个人在露台上坐了很久,手边的茶也冷透了。婚姻与家庭生活到底是什么,以前我在白夜的书里读过,他说“所谓婚姻与家庭,就是那些三三两两心甘情愿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过着一种既不甚幸福,也不甚不幸的生计。”那么,我现在大概就是和他聚集在一起,过着一种既不怎么幸福也不怎么不幸的生活?

    这些问题真的不能细想,想来就觉得很是忧伤。

    白夜推开门,从里间出来,一把把我抱进房中,没好气地说道:“和我赌气,也不要出去吹风,明天感冒了,还不是你自己受罪。”

    “再受罪也比不上你给我的罪。”

    “我是离不开你了,你也别想离开我。”他在我耳边柔声道:“这世上是只有怨偶才能地久天长白头到老的,记得。”

    第二天我果然有点感冒的轻微症状,上午就先吃了一颗感冒葯,然后吃了午饭才去医院。老爷子看到我,说:“我还以为你会上午来。”

    “爸,我有点事。”我解释道。

    “乔愉上午给我去打包了一盒寿司,昨天我只提了一句,今天他就特意去买了,不过我只吃了一小卷,看样子,我这辈子吃寿司的限额都已经满了。”

    “爸,你又在胡说什么?”

    老爷子指指他身边那个小瘪子“这里有一盒是乔愉特别留给你的,他说你只喜欢吃这种口味。”

    “哦。”我打开看了看,正是我一向来喜欢吃的那种“他去上班了?”

    “是的。”老爷子慢慢地看了我一眼,回答:“你们俩天天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没答话。老爷子的眼神依然是犀利入骨的,尽管衰老,尽管病痛,但是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却依然还是能感觉到他那独特的威慑力。

    “来。坐到我边上来。”老爷子要求道:“你今天看上去怎么那么无精打采,连眼圈都是黑的。”

    “可能昨天没睡好。”我说。

    老爷子道“有一件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你说先别打断我,这件事,乔愉比你先知道了,是我让他别告诉你的。”

    “是什么?”我心里很是忐忑。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到我这里来,你以为我睡着了,听不见,你就像对着一个树洞在倾诉一样,你对着我说,你很痛苦”

    我的血马上就涌了上来,陡然一惊,原来那晚他什么都听见了。也就是说,他什么都知道了?那乔愉还不怪死我。

    “别紧张,前几天我就对乔愉说过了,他也知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是一个那么脆弱的人,活了那么老了,什么打击没经历过。”

    老爷子虽然说的很平淡,但是那平淡里却自有着一份慈悲,有着一份无言的宽大。

    “对不起爸爸,我一直在骗你。”我说:“对不起。”

    老爷子不答,过了半晌,忽然问:“有勇气离婚吗?”

    “离婚?”我第一次听到从别人嘴里吐出这个词,就像是,有人告诉我,今天晚上将会有八级龙卷风一样,一时间还真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对。离婚。”老爷子道:“我问过乔愉那人是怎么样的,我也亲耳听到你说你是多么痛苦,那晚你走了之后,我摸了摸床单,有小一块竟然已经被你的眼泪湿透了。”

    “爸爸,说实话,我没勇气。”我说道:“我搞不过他,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把我控制得死死的。当然,他控制我的一部分力量是用他对我的爱。这一点,我也不能否认。”

    午后的阳光渐渐穿越进房,在老爷子的脸上落下温暖而鲜明的花斑,在阳光里,老爷子眯缝着眼一动不动,像是在享受,又像在沉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这样的男人,既爱着你,又不能放弃到处招惹到别的女人的那种快感,那么,做他老婆的,岂不是在精神自虐?你会被他纠缠死的,这辈子都无法解脱。”

    “我知道,”我说:“我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那天,听你说只要我能好起来,你就天天受他的折磨都可以,我的心都快碎了,你虽然不再是我儿媳妇,你还喊我一声爸爸,那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想就连娇娇,她都不一定能说出那么让我心碎和感动的话来。我不能看着我女儿过的那么痛苦,明白吗?”

    “爸。”我想告诉他我是一个内心软弱的人,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但是遇上他那灼亮的眼神,他的眼神在阳光里几乎是亮的透明了,在那一刻,他的白发余威,让我再也无法提及与袒露自己的怯懦与伤悲。

    “女人大都是软弱的。”老爷子沉静地说道,似乎是考虑了很久,终于一吐为快:“女人怎么可以没有娘家的支持,你既然叫我爸爸,我这里就是你精神上的娘家,我现在告诉你,你不是在孤军做战,我会支持你的。还有,我在临死前,我一定要看到你离婚。”

    “爸”

    “另外,那天你在我边上说,你很喜欢乔愉,这句话我没告诉他,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老爷子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份掩饰不住的慧黠“我想他自己以后一定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