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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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我跟阿丑联塌而眠。悠兰和春雨都睡到了对面的卧室。熄灯之后,阿丑嘀嘀咕咕跟我说些村中的近事,以及她出嫁后的生活。

    她说:“我家的地最后还是折了价卖给许家大宅。我家的宅子,他也买了去赏给他的管家住。这许家的族长,先前看看是个很知书达理的贤达,经此一事,我婆婆在旁边冷眼听着看着,便说他是笑面虎,虚着呢。许家村上上下下,族里族外,有一半的人家替他家做事,他说一便是一,他说二便是二,谁敢违背了他,总没好果子吃。先前因为我二哥在许家家学读书,他又惜才,我爹娘对他感激涕零,看上去他对我家也还关照;可是就因为在你娘的官司上,我娘凭着良心没顺着他的意思说,此后我家在许家村寸步难行。我娘说,那是一条人命,并且这女人的人命,还关系着孩子的一条命,要是昧着良心说假话胡话,后半辈子怎能平安过去?阿草,你我亲如姐妹,我也不瞒你,我二哥在这事儿上是站在许家族长一边。我娘喝斥他说,要是你读书越读越糊涂,还是别读了,回家种田吧!我二哥这才闭了嘴。”

    我的眼泪静静地滑落在枕上——这张大娘一家的恩情,我要怎样做,才能报答。

    说到她的婚后生活,我隔着漆黑的夜,都能感觉她的脸红得像灶下的柴火,热得也像柴火:“唔,阿草,女人成亲真好。你将来也找个好男人成亲,这样你就不会太思念你娘了。男人会替你娘好好疼你的。”

    如果我找个像许盛业那样的男人呢?那岂不生不如死?我对男人充满了恐惧。他们是洪水,是猛兽,是不可理喻的一个物种。

    阿丑又道:“我娘现在也托人在巴州城里替我大哥说亲呢。阿草,我看我大哥原来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你,这次你回来,为你娘的事忙前忙后,他除了在灵前当孝子,什么也插不上手帮不上忙,你前前后后又跟着侍女又跟着武官,他自觉配不上你了呢。”

    我惶然地说:“阿丑姐姐你说什么呀!使女是宫里的,不是我的;武侍卫和程侍卫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是逢朝廷的命办差,更跟我无关。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哪里配有自己的侍女和侍卫?”

    阿丑道:“皇上派了宫里的侍女和侍卫跟你一起回来,那是多么大的荣耀!阿草,皇上不会是要用你了吧?”

    “要我何用?”

    “我二哥说,当今皇上最爱才,只要有一技之长,于她于朝廷有用,她就会识人善用。你别说,我发现能干的女人都有这架势。你看我婆婆为啥不嫌弃我女红不好?因为我学算账学得快,做生意也还灵光。阿草,别是你会开药的本事给她知道了吧?”

    会开药在女皇陛下看来也算本事吗?太医院有多少御医都会开药,哪里就缺我一个了?我在黑暗中摇摇头。

    阿丑打了个哈欠说:“反正我今天跟我大哥说了几句,他好像也认命了,同意家里给他说亲了。”

    啊,阿牛哥!我脖子上还戴着他送我的玉佛像。它贴在我的胸口,戴着我的体温。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玉佛的保佑,我总算九死一生地闯过了鬼门关,为我娘翻了案,送了终,如愿以偿地让她跟我爹爹合葬,从此相亲相爱地同眠到永远。

    鸡鸣寺里的那一跪,将我们跪成了兄妹。我希望他娶个温柔贤德能干的妻子,能跟张大娘一起支撑张家的门户。

    我是个不祥之身,只能给最亲近的人带来灾难。

    阿丑大约是一路赶得辛苦,咕咕哝哝的声音低下去,呼吸加重,头歪在一边,睡了过去。

    我睡不着。我仰面躺着,跟阿牛哥阿丑小时候的日子,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在家门口,阿杏指着我说:“桃花眼!你们看她的眼,我娘说她的眼是桃花眼,是妖孽,会害人,会害男人!”

    一群女孩们拍着手唱道:“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扫把星!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扫把星!”

    阿牛哥放牛回来,生气地怒吼一声:“你们干什么?找打吗?”

    那一日我们一起上山打枣子,我跌落下树,磕破了头。他背着我往山下跑,我趴在他的背上喃喃地替阿丑求情:“阿牛哥,等下见了人别乱讲阿丑。是我自己要上树的——”

    “阿草乖,别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阿牛哥,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亲哥就好了。我真想自己是阿丑啊。”

    “傻阿草,你跟阿丑还不是一样?!”

    “是不是阿丑有一天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啊?”

    “。。。。。。”

    “阿牛哥,我给你做媳妇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到别人家去做媳妇了。”

    “阿草,疼吗?”

    “不疼——嘶,嗳哟,有一点疼。阿牛哥,究竟什么叫媳妇啊?”

    “阿草,忍着点啊,马上就到家了。”

    不知媳妇为何物的我,避谈媳妇为何物的他,如今都长大成人。我为母伸冤远走京城,闯公主的驾险被打死;他在家里已经抵得上一个壮劳力,要奉命娶个媳妇支撑门户。

    想做他媳妇的我,如今已经跟他结拜兄妹。他替我在母亲灵前扮孝子。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或者是——有话说不出。

    我那历经苦难,也有过一丝快乐的童年,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我们都是大人了。我们都要承担。

    他要承担的是责任。他有父母有弟妹,立刻要娶妻生子。他要养家糊口。

    我有什么?我有什么可以承担的?我无父无母,无幼小弟妹,我是一个孤零零飘荡在人世间的孤儿,无所依靠,无所寄托。

    我想起我那走失的弟弟阿树。虽然我们不同父,可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如果他没有走失,就在我身边,那该多好!这么想着,温热的眼泪又滑下了脸庞,打湿了枕头。

    忽然我听见窗外有一声很轻的响动。绝不是风声,也不是树枝摇动的声音,跟往日东走西串野猫乱跳瓦的声音也不尽相同。我睁开眼睛,凝神细听,听见那声音似乎走到了对面卧室的屋檐下。

    我听见对面卧室的门轻轻响动,似乎有人蹑手蹑脚地出来,打开堂屋的门。

    对面的卧室睡着悠兰和春雨。春雨跟阿丑一样,是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人,白天哪怕遇到惊天动地的大事,晚上只要头一挨枕头,立刻能睡得天昏地暗,地久天长。

    悠兰不同。悠兰极其警醒。晚上悠兰给我和阿丑铺好床后,拿着灯回对面卧室的时候我问她,阿忠侍卫还没回来,是不是让程侍卫出去找找,会不会有事。

    悠兰显然也很担心。但是她一再试图掩饰这种担心,平静地说:“阿忠侍卫武功高强,应该没事。程侍卫留下来是保护和姑娘的。就算天塌下来,何姑娘在哪里,他必须在哪里。”

    当时我疑惑地问:“阿忠侍卫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讯?”

    悠兰云淡风轻地说:“谁知道。也许有点私事要办。也许宫中的哪个贵人托他办点事儿。他不说,咱们自然不方便问。”

    宫中的贵人,可能是上官大人,可能是公主,也可能是惜福郡主或者西门姑娘。不管哪一个,都是我这样的身份惹不起的。

    我便闭上嘴巴。

    我直觉地感到,阿忠侍卫办的什么事,悠兰是知道的。

    我自床铺上起来,轻轻地走到窗前,顺着略微支开窗棱往外看——虽然已经入秋蜀中的天气依然有些闷热,阿丑是个最怕热的,等悠兰走后,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

    只见月色朦胧中,阿忠侍卫手捂着胳膊坐在廊下的窗户底下,眉头紧锁。我看到黑乎乎的一团液体似乎自他的指缝里涌出来。

    悠兰三步两步走过去蹲下,轻声地说:“怎么回事?受伤了?你到我房里来,我替你看看。”

    阿忠侍卫道:“这。。。”

    悠兰不耐地说:“什么这啊那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春雨睡得一向死,没事的。我房里有只药包,还存着一壶烧开过的温水,换药也方便些。”

    阿忠抽开捂住胳膊的手要支撑着站起来。那只手,血淋淋的,看起来煞是吓人。悠兰用力搀扶他走进堂屋,去了对面她和春雨睡的卧室。

    我走回床前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听见堂屋里似有轻微的脚步声,赶紧躺回床铺上,闭目佯睡。

    那脚步声停在门口,似乎驻足凝神聆听屋里的声音,又渐渐远去,进了对面的卧室。

    阿忠侍卫受伤了,似乎还不轻,到底是为什么?我忧心重重地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次日起来,张大娘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早点,盛情地请大家一起进餐。自到了巴州城以后,另一个侍卫武明丰就常常失踪,今天居然也回来。堂屋里摆了两桌,阿牛哥陪着几个侍卫一桌,我们几个女眷一桌。

    张大娘笑呵呵地说:“今天人来得齐整,是不是真的准备要回洛京了?”

    悠兰笑道:“巴州风景不错,在大娘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无宫中的管束,倒想多住些日子。无奈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只得与大娘别过了。”

    张大娘探寻地看着我:“阿草呢?”

    不等我回答,悠兰赶紧说:“何姑娘还要回洛京去大理寺销案才行。”

    这案子不是结了吗?作为钦差的大理寺少卿裴大人都亲自审结了案子,还要我结什么案?

    张大娘隔着桌子问候阿忠侍卫和武明丰:“两位武大人许久不见,想必公事都办完了。”

    武明丰似乎几日没吃到这么好吃的早餐了,几乎把脸埋在碗里,张大娘的话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见。阿忠侍卫朝张大娘躬身致谢:“叨扰了大娘这些日子,承蒙大娘以及阿牛兄弟热诚相待,在下感激不尽。”

    他身子转动的时候,我感觉他的眉头皱了一皱——想必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可是他的胳膊遮在宽宽松松的衣袖里面,根本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我抽抽鼻子,似乎闻到了一种气味——重伤的气味,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即使隔着衣服,即使隔着纱布,依然那么清晰可辨。

    张大娘笑道:“哪里哪里。阿草是我的女,你们对她这样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日后在洛阳城里,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说着她离了席,回到屋里拿出一只包袱,回到席上,将包裹打开推在中央。

    包裹里整整齐齐的三双女靴,三双男靴,纳得厚厚的底,一看就是自家私房的针线手工。

    张大娘伏身给大家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姑娘们都是洛阳城里出来的贵人,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什么没见过?我们寒门小户的,别的东西也实在拿不出手。大娘是个干粗活的,女红针线拿不出手。这靴子是我托人给大人姑娘们做的,这一去山高水长,走的路多,要跟脚的靴子才成。大人姑娘们莫要笑话寒酸,请收下吧。”

    悠兰惊叫一声跳起来扶起张大娘,还礼道:“唉呀,张大娘,这如何使得?我们叨扰了这些日子,还要你费这样的心力,送这样的大礼,你让我们做奴婢的如何承担得起?这是要折寿的!”

    张大娘道:“姑娘莫要笑话。”

    阿丑也在旁边说:“悠兰姐姐你莫要推辞。你收下礼,好好帮我们照顾阿草就成了。若还过意不去,下次我到洛阳去玩耍,你请我好吃好住就成了。”

    张大娘喝斥道:“你这丫头,饭堵不住你的嘴!你哪一辈子就上洛阳城了?悠兰姑娘住在宫里,如何请你?”

    阿丑道:“那可说不定噢。娘,倒退五年,你怎么能算到自己会搬到巴州城?”她笑一笑指着阿忠侍卫说,“喂,悠兰姐姐在宫里没办法招待我们,你呢?你总不会在洛阳城没有宅院吧?”

    阿忠侍卫连忙说:“有,有。若是张大娘一家,不管谁去洛阳城,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好好款待。”

    张大娘的一场郑重其事的送别礼,给阿丑搅和成了一出喜剧,在场的众人无不抚掌大笑,齐声附和说:“还别说,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阿忠的宅子最大呢!吃定他,吃定他!”

    武明丰不知就里,一掌拍在阿忠受伤的胳膊上,疼得阿忠的脸,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