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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旧恨并新殇 唇枪战舌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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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临近新年,诸人都开始忙碌筹备相关庆祝活动的事宜,然而中朝忽然要厉行整顿之风,从国都建邺至各个地方,务必严肃查处所有违背法度朝纲的行为,一时之间满城风雨,各处衙门由中央开始逐级向下审查,有违纪者便要被严正处理。

    盐道衙门便是在这一场雷厉风行的整顿中颇受关注的府衙之一。自建邺开始至各地盐道相关府衙以及有关官员都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中,各处运盐码头以及相关事务所牵涉到的一切细节都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只因为私盐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中朝之所以有这样的命令下达,必然是今上有意要进行盘查,肃清隐患。

    一切的起因其实是景棠当时在御书房与今上商议政事时,假意提起了今年税收之事,他又援引了年初齐济官商勾结的案子,致使今上对这些事有了重视。因为先前就做好了准备,景棠在这次面圣时候表现得成竹在胸,令今上颇为满意,一并将督查之职交给他。

    景棠本就有意在这个方向上拿西雍的错处,现今大权在握,他第一个就拿云丘一带下手,明令当地所有港口、关卡严格审查,对所有出入的货物详细登记,不能放过一丝一毫。

    这样的手段分明就是针对那些试图运送违禁物品的行为,自然对唐绍筠现今主管的私盐一事造成了影响。先前他有意在西雍面前试探这私盐一事,见西雍虽有顾虑却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他继续管理,他稍稍安心却也时刻都记得灵徽给自己的告诫。这次回到云丘后,每一项货物与钱款的进出,他都做了详细的备案。只是出乎他的预料,中朝会突然发布肃整之令,致使原本积压在云丘的私盐难以及时运出,这对分销这批货物十分不利,万一被查出来,后果必定严重。

    而就在云丘查私盐之事如火如荼的进行时,有关西南新任主帅的决定也公之于众,侯保幸出任穹州主将,统领穹州及周边五城军队,其余人各有调动,算是终于将西南的大局稳定了下来。

    西南主将一事之所以拖延至今,无外乎朝中官员对此的意见颇不统一,除了提议升任西南各位副将的,还有人奏请将一直掌管西北的赵进调西南南坐镇,只因先前西南情况混乱,需要的是一个足够有威慑力的将领前往压阵,而眼下在军中最有声望的莫过于赵进。只是在多方意见争论之下,今上最终还是听取了西雍的意见,认为择取一个熟悉西南环境和军务之人掌管帅印才是最保险的选择。而在西南驻守的多位副将中就属侯保幸资历最深,当时宇文宪困于山林,也只有他带兵前去救援,虽然并未能救宇文宪突出重围,但与其他几位副将相比,他显然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胜任主将一职。

    在附议西雍这一提议的官员中,有一个颇为惹眼,便是右谏议大夫庄友。庄友并非西雍一党,与太子景棠也没有交往,他几乎是同御史蔡襄一样,少数的在朝中没有涉及拉帮结派中的官员。只是他并不如蔡襄那样生性中正耿直,为人尚算谦和,每有上谏之词也不会过于犀利,任职这些年,身在其位可以说政绩平平,十分中庸。但这一次他选择同意西雍的奏请,升任侯保幸,着实令人十分意外。

    因为有了唐绍筠的前车之鉴,西雍又对庄友以往的行事作风多做了了解,因此他并未在得知庄友对自己的支持后立即有所表现,只是开始观察这个并不出奇的右谏议大夫,毕竟在身在朝中,没有势力依傍便很容易成为他人陷害的引子,可庄友独善其身这些年至今安然无恙,还是令西雍有些好奇的。

    这一日西雍下了朝会回到靖王府,见瑟瑟正在煮茶,便笑问道:“你往日并不喜欢做这些事,怎么今日会有这样的雅兴?”

    瑟瑟替西雍解下大氅,拉着他坐下后才道:“过去不喜欢不代表一直不喜欢,妾今日终于明白了其中的乐趣,所以才想做来练习。”

    见瑟瑟的妆容,西雍便知道她今日必定出过门,想来也是年关将近,她出去置办些新年的物件也无可厚非,但显然外出期间还发生了其他事。他因为侯保幸得任穹州主帅一事而心情颇佳,话便比平日多了些,道:“何人何事能让你突发改变,本王倒是很想知道。”

    “妾去布庄的路上经过一个茶庄,忽然就被里头飘出来的茶香吸引了,所以就进去看了个究竟。”瑟瑟见西雍并不相信自己,她继续道,“妾当时也觉得奇怪,茶香怎么会飘得这么远,后来进去了才知道,自然是有高人。”

    瑟瑟将在茶庄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西雍,最后道:“庄夫人的手艺可谓一绝,王爷如是不信,明日就跟妾一起去茶庄看看。今天妾光顾着向庄夫人讨教茶道,连布都忘了买了。”

    西雍因为对庄友的注意从而对瑟瑟口中这位庄夫人也有了比以往过激的反应,他不由问道:“哪个庄夫人?”

    “她说她是右谏议大夫的夫人,夫家姓庄。”

    西雍暗暗吃惊,又问道:“你可告诉她你的身份了?”

    瑟瑟摇头道:“妾没有说,可是庄夫人说她认得妾。”

    西雍回想过后道:“当日在彤云山赏枫,朝中官员大多携眷出席,她想必也是跟着庄友去了,所以见过你。”

    “妾觉得庄夫人是有意在等着妾。”瑟瑟见西雍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她便坐去西雍身边,拉住他的手道,“是不是近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王爷与那位庄大人有了问题?”

    西雍面色凝重,注视着尽是关切之色的瑟瑟道:“事有蹊跷,你还是不要跟庄夫人再接触了。”

    瑟瑟却咬着唇有些犹豫,她看看西雍,再低下头,拉着西雍的手却轻轻摩挲着,显然是有话要说,在终于得到西雍准许后,她才道:“上次妾说了气话,其实妾并不想只在王爷身边做个以色事主的人,妾想……”

    西雍知瑟瑟心意,也通过今日的谈话了解到庄友确实有意要引起自己的注意,虽然对方究竟意欲何为还未可知,但他也需要先行做些了解。庄友作为谏臣,其言辞在今上面上还是有些分量的,能拉拢总比放任自流的好。于是权衡之下,他答应瑟瑟明日再会庄夫人,只是不忘叮嘱瑟瑟自己留心,切勿入了他人圈套。

    瑟瑟将西雍的话谨记在心,因此与庄夫人接触时颇为留心。只是庄夫人为人淡然不失亲切,虽为长辈却从不倚老卖老,与瑟瑟说话也十分客气,让瑟瑟不禁对这相识不久的官家妇人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瑟瑟每与庄夫人见面之后都会将情况与西雍汇报,贵妇之间的交流无外乎胭脂水粉、花艺茶道,而庄夫人早年到处游历,去过不少名山大川,所以也同瑟瑟说起过过往经历。瑟瑟向西雍回报时也偶有提及,西雍发觉瑟瑟当时的神情总是格外向往,心想她一直留在建邺极少出门游玩,现在听庄夫人说起这些难怪这样欢喜,就更少干涉她与庄夫人交往了。

    一日瑟瑟又与庄夫人相约茶庄,西雍也早就打听好今日庄友会亲自去接人,他因近来对庄友的兴趣越发浓厚,便算好了时间也前往茶庄,果真在门口与庄友见了面。借着女眷之间的交情,西雍也试探性地向庄友示好,庄友对此并不拒绝,这令西雍有了下一步的安排。

    云丘查禁私盐的情况颇为紧张,西雍为此忧心,他多次催促唐绍筠尽快将积压在手里的私盐分销出去,然而得到的回应总是不如人意。

    与此同时,在景棠的严厉手段之下,云丘一带除私盐之外还有大批走私货物被查处,诸多官员被立刻羁押捉拿,可谓是新年之前的一记震天响雷,中朝为之震动,而其余各地则都如惊弓之鸟。

    景棠的所作所为在得到今上赞赏的同时,自然引起了西雍一党的嫉恨,被查处的官员中有大部分都是西雍的党羽,虽然不至于直接牵连到西雍本身,但对他在云丘一带的安排布置产生了极大的打击。

    西雍深知再任由景棠这样肆意下去,他在云丘的旧事很可能就会曝光,未免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他要唐绍筠立刻将之前在云丘调查到的有关景棠的私下活动全部汇总整理,想要将之作为与景棠谈判的条件。

    西雍的愁色每日渐深,瑟瑟也总是见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她哪怕在西雍身边服侍也不敢多嘴询问,两人之间少了昔日温情。

    这一晚瑟瑟伺候西雍梳洗更衣之后,不觉被西雍握住了手,她惊喜地看着西雍道:“王爷已经好几日没这样拉着妾的手了。”

    西雍将瑟瑟拉到身边道:“这几日可有与庄夫人见面?”

    “见过,庄夫人还买了新布说要亲自为妾裁件新衣,应该过两日就好了。”瑟瑟见西雍似有话说便问道,“王爷想要见庄夫人?还是庄大人?”

    西雍对瑟瑟的蕙质兰心自然深觉欣慰,他也不瞒自己想要见庄友的心思,与瑟瑟言明之后,见瑟瑟一口应下,他才稍稍安了心。

    于是瑟瑟借谢庄夫人赠衣之情,直接请西雍出面送礼馈赠,庄夫人不好推脱也就将礼物收下,隔日庄友就登了靖王府,说是西雍所赠之物太过贵重,并不敢受。

    面对庄友的推辞,西雍好言劝说,将他推举侯保幸的事说了一遍,说他为人公正,真正为西南边境考虑云云,只将赠礼又递到了庄友面前。

    庄友只说在听取的各位臣工的意见之后,他以为侯保幸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他才附议了西雍的提议,将慧眼之功归结到了西雍身上,自己依旧不敢受此厚礼。

    西雍见庄友如此,心想再如此迂回反而无益,便说自己有意请庄友前来相见其实有求于他。庄友吃惊的同时询问西雍所谓何事,问后才知是西雍得到了云丘一带有人圈地卖地的消息,此乃国朝命令禁止的行为,想让他代为向上传话。

    这件事本应该交由蔡襄出面最为合适,只是若按蔡襄的性情,最后也许不仅是景棠的案子被公之于众,他自己恐怕也难逃关系。西雍又不好直接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出面,这样太过明显,反而会刺激景棠,所以眼下找庄友跟今上点明这件事是比较合适的方法。

    西雍没有说明究竟圈地卖地的事跟谁有关,但庄友并非当真不清楚朝中局势,心知必定是景棠在云丘附近的行事过了火,踩了西雍的痛脚才会令西雍有了这样的举动,否则好端端的,西雍不会无故找上他来谈云丘的事,而近来与云丘相关的最惹人打眼的莫过于景棠大刀阔斧地整顿盐运。

    庄友知道西雍的意图必定不止如此,探问之下,果真明白了这位靖王的另一层意思。他与盐道衙门的官员有些交情,但因为先前景棠拿了一把手,致使西雍现今无从插足,西雍的意思就是希望庄友可以从盐道衙门处打探些消息回来,以便对景棠的行动有所了解——唐绍筠每每回报的当地情况里,对景棠的行为总是含糊其辞,这令西雍对唐绍筠的信任日渐减少。

    庄友早年本有升迁的机会,却因为景棠要提拔自己手下的人,从而阻拦了他的仕途,之后他便鲜少有机会再得到升迁,因此他对景棠颇有成见。他原本想过另觅良主,只是景棠身为国朝储君,虽无大功也无大过,若他帮了其他王侯亲贵,并不见得有多少好处,未免沦为他人争斗的牺牲品,他便就此韬光养晦,孑然一身,与朝中官员保持距离,只与个别志同道合的同僚私下交往,在外倒也落了个清名,不想今日竟会因为他的这些私交被西雍盯上了。

    庄友自认并非圣贤,这些年来对景棠的芥蒂也因为那一国储副越发没有节制的言行而越来越深,他曾在今上面前委婉地提出过对景棠的指正,然而景棠应付过今上的责备之后依然如旧,他对此也就心灰意冷。现在西雍突然向他透露了这个情况,他便更觉得景棠不符太子之位的要求,加上先前那些天象所传的流言,他以为西雍的这个“请求”倒可以一应。

    西雍见庄友有了改变主意的样子便立即向他许诺事成之后如何感谢,又将瑟瑟与庄夫人的关系牵扯进来,显得他二人的关联也由此亲近了不少,让庄友想要再推辞都显得不近人情。

    庄友暗道自己晚节不保,却到底难咽下这些年来心里的苦闷,明知西雍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但为了出这口气,他也就此趟下了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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