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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渔猎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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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镇子上的游客越来越多了。到处都可以看到背包客和手拿饮料杯、彼此相拥携手的情侣。

    但,来得最多的,还是喜爱钓鱼与打猎等所谓户外运动的游客。

    有一次,我和逸晨先生在散步时,遇到几个北美游客和他们的孩子在一条刚刚融冰的溪水里钓鳟鱼。

    鱼饵撒下去之后不一会儿,就有缺乏经验的野鱼凶猛地吞钩,它们在溪水的冰层下忍饥挨饿地过了一个冬天,实在是无法抵挡美味食物的诱惑。

    然后,吞了钩的鱼儿在水里扑腾挣扎起来,它们奋力地挥动着鱼鳍,用尾巴打水,想要从扯住它们的鱼线上挣脱,水花四溅地开始了与钓鱼者的生死搏斗。

    最后,当然,毕竟是钓鱼者人多势众,上钩的鱼儿纷纷都被拖上岸来,扔进了大鱼篓。

    听着鱼篓里绝望的临死挣扎声,我觉得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扭过头,赶快离开了那条溪流。

    我想起了以前的篝火之夜。你在篝火边对我说,你不喜欢钓鱼这种户外运动。

    我又想着那些鱼儿的命运。

    当地人说,溪水中的鳟鱼一般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聚居的,从现在开始,想来很多的家族都要经历骨肉分离的死别之痛了。父母兄弟彼此相顾,爱莫能助,那是怎样的惨痛。

    我们自己痛苦于这样的命运,写了不计其数的文学作品咏叹哀悼,在电影院和电视机前流下无数共鸣的眼泪,但我们却毫不在意地随便将它施加于别的生灵。我们甚至以这样的残忍为乐趣。

    今天即将命丧黄泉的那些鱼儿,它们很快会变成餐桌上冒着的鱼汤,里面加了奶粉和香料,看上去白白的,炖鱼汤的香气会从很多窗口飘出来,共同构成旅游旺季小镇的独特风情。

    我们默默地沿着溪流向冬湖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逸晨先生说:“其实,人和鱼也没有不同。看到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吞下致命的钓饵,把自己送上受苦的末日。那些钓鱼的人不也是如此吗?为了一条鱼的小小利益,就放纵自己对其他生命如此作恶。”

    (二)

    比钓鱼客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那些打猎的人。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只巨大的熊或者一群饥饿的野狼。他们的枪法也没有好到可以准确命中一只狂奔中的兔子或者小鹿。他们最中意的猎物,是无所不在,数量众多,经常发出鸣叫,目标明显,也不能对人构成任何安全威胁的鸟儿。

    不仅各种山雀和松鸡遭到屠戮,甚至就连冬湖上悠闲浮游的野鸭也无法幸免。

    白天我们在屋子里写东西的时候,经常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猎枪声。

    黄昏的时候,也经常看到兴高采烈的打鸟人扛着猎枪,手里提着一串串死去的小鸟,从森林里踌躇满志地归来。

    有时候,我去邻居大婶家借个平底锅什么的,还会看到她家借住的游客,蹲在铁皮炉旁,就着一锅滚烫的热水,在拔着死去的野鸭的羽毛。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尸体的味道和羽毛积垢的味道。我看着那一地狼藉的血腥场面,总是飞快地回头就跑了,东西也不借了。

    他们吃鸭子是非常浪费的,头砍下来扔掉,内脏那么脏肯定也是弃置一旁的,就只割下来鸭子的胸脯肉、腿肉和翅膀。

    我经常在附近的垃圾筒里看到各种鸟类的断头断肢和肝肠内脏。

    我深深觉得,他们连远古时代狩猎人的那种“自然伦理”也都不具备了。最古老的狩猎伦理就是:不浪费任何一块好肉。任何一次狩猎,都只是被迫为了饥饿而行的,对每一个猎物的全身,都要物尽其用,而且对被杀死的动物,原始人都要进行各种祈祷,表达不得已的内疚和感恩。他们把那些被猎杀的动物画成山洞里的壁画,希望以这种方式,能令它们的生命得到延续。

    (三)

    时不时划破宁静的枪声,让我和逸晨先生都觉得心里很难受。

    于是,就算是大白天,我们也无法在书桌边安坐下去。

    我们经常逃出镇子,远远地来到冬湖边绿海般的白桦林里,背靠背坐着。

    有时候,中午也不愿意回去吃饭,不想闻到镇子上到处飘荡的野生动物烹煮的味道。

    我们就随便带点大列巴和腌黄瓜出来,权当午餐。

    我们一起仰面躺在开满白色无名小花的草地上,仰望着头顶密密层层的树冠。

    逸晨先生说:“身为鸟兽,命运真是很可怜啊。想要活过每个狩猎季节,要经历太多的凶险和惊吓。”

    我说:“是啊!身为人类,不饥不饿,却这么喜欢残忍虐杀的行为,也很可怜。”

    (四)

    令人安慰的是,大开杀戒,毫无节制的,往往都是外地来的旅游者。

    当地人并不像各国游客那么喜欢伤害本地动物。

    他们还依然朴素地保留着对大自然由衷敬畏。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当地的村妇,带着她金发的小男孩到湖边来洗衣服。

    那孩子撩起小衫,想往湖水里撒尿。

    这时,母亲就急忙阻止孩子,对男孩说:“喔,谢廖沙!你要干什么?!别作孽啦,你怎么能往母亲的眼睛里撒尿……”

    她对孩子说,大地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而冬湖这汪清澈的湖泊,就是大地母亲的眼睛。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在闲聊的时候,对邻居大婶说了。

    她热烈地相应着那位母亲的观点。

    她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要是那女人日后眼睛疼的话,就是因为她的孩子往湖水里撒过尿的报应。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像珍惜母亲的眼珠那样地爱护大自然了?

    我问邻居大婶:春天是鸟**配和繁殖的季节,我们中国古代很早的时候,就有禁止春季狩猎的传统,有不猎杀怀孕雌性动物的规则。这里的春天,到处遍布着狩猎者,野生动物资源不会很快就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吗?

    大婶说:道理上肯定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我们这里禁猎的话,这些人就不会来小镇了,就会去其他没有禁猎的地方,小镇上的人也就不再有这些游客带来的丰厚收入了。至于,万一有一天,他们把当地的动物都杀得绝迹了怎么办,大家也有这样的担心,但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她说,这里的野生动物那么多,想来一时也杀不尽吧。就算出现那样的情况,也该是我们这些中年人死了以后的事情了。

    她说,过好现在的日子,这个才是更重要的。

    她对我说:“薇罗里卡,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想得太多了。”